猹罐

小罐猹,大师造

我家

00
那些摇曳着的明亮的绿色,缠绕着遍布了青砖墙的绿色,好像已经飘摇着离去了很远。
01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住的房子,是一栋带了院儿的两层小楼,刨去我和我爸我爹住的房间之外还有两间客房和一间书房。我记得最深的是我房间里带着的那个阳台,正对着后院的,没有洗衣池和晾衣架,有一个很大的平台,有草木,在二楼,没有框铁网。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我喜欢夏天的时候坐在平台的边上,腿朝外晃荡,就这么看后院的爬山虎开的花看一下午,运气好被我爸看见了拖去书房就是一顿打——死活不乐意装铁网的是他 ,但打我的时候可半点没手软。我小时候不和邻居的孩子玩,觉得他们玩的玩意儿很幼稚,但我那时候干了些什么也记得不大清,就记得是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欠揍心态,这说明我很小就踏入了中二期,看来我小时候我爸三天两头地揍我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们家后院的墙上攀了挺多爬山虎,你攀我身上我趴你背上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我爸从来不去管它们,我们也不管,由着他们扒成了七扭八歪的形状,我爸嘲笑说活像我小时候扒着墙逃钢琴课的样子,我从来不和他打嘴炮,以我的功力这辈子都赢不过他。夏天的时候爬山虎就开花了,小小一朵,葡萄那么大,浅绿色的,绿得很亮。我小时候对这样的景色十分迷恋,能坐在阳台上一错不错地盯着花盯一整天。还有树,常绿阔叶,风一吹一片摇曳,青亮的。那样的场景我很喜欢,能一看一个下午,不去厕所。
02
我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小时候的人生目标就是我爹,其实大家小时候都拿爹当的人生目标,但我爹是真厉害。我爹长得帅,吃饭可以刷脸,放在以前就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那种角色,没有夸张。他长得好,成绩也好,生活自律,做事严谨,无论放在哪里都能发光。但他对外不爱说话,或者说不大会说话,所以不说。据我爸所言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有点八婆,情感方面一片空白,能真心实意地邀请人家女孩去水族馆向她道谢。他是一个特别独的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爸说他俩能在一起全都靠他主动出击,要不然我爹估计现在还不知道在格陵兰海的那个角落泡着呢。我不信,我爸那么怂,怎么可能主动出击。但我不敢质疑,我估摸着我要质疑了我爸就会给我扣一顶以下犯上的帽子,让我滚去洗碗。
这人,天天变着法子剥削我。
我爹还喜欢吃糖,这么自律的一个人吃糖把牙给吃坏了一颗,现在又为了糖天天和我爸打游击。我爸为了不让我爹吃糖,能抖着我的枕头把糖给抖出来,我爹打得过我爸,但他心虚,只能在一边看着他的糖离他而去。
02
我爸,一个奇人。
我爸长得没我爹帅,但也拉了水平线一大截,而且他特会装逼,本质是一条说咸鱼话的咸鱼还能被人夸气场强大。我小时候我爸主要负责我的教育问题,就是闯祸之后按照情况斟酌要嘴炮我还是请我吃顿竹条炒肉,基本上嘴炮为多,但我更希望竹条炒肉多一些,由此我爸嘴炮功力可见一斑。
我爸,虽然没那么帅还嘴炮我,但我觉得我和我爸会更亲一些,大概是因为我爹太帅了,帅到我和他勾肩搭背都像在亵渎他的男神形象。我爸不一样,他会趁我爹不在家的时候带着我偷吃薯片和泡面,这在我爹在的时候是违禁品一般的存在,碰都别想碰。但现在我独自一人在卡塞尔的宿舍住,没人管我吃泡面,也没人带我吃泡面了。
03
我搬过家,从芝加哥到铂涛菲诺,又从铂涛菲诺到芝加哥。
那时候我爹病得厉害,终日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他们都说是从格兰陵海回来时落下的病根。我很惶惑,仿佛一道天雷当空劈下来,劈得我七荤八素不知西东。他们说情况很不好,治愈几率不大。我天天窝在房间里哭,连去看一眼我爹都不敢,我爸红着眼睛把我的门给拆了,生拉硬拽地把我拖去医院,把我按在我爹床前的椅子上。我爹瘦了,面上是令人不安的青黑,笼罩着衰败之气。我又哭了。
回去的时候我爸骂我胆小鬼,我不服气,哭着朝他吼说难道你不怕吗,我爸突然靠右停下车,放声大哭。那是我第一次见着我爸哭,哭得一点都不男人。我爸一边哭一边抱着我说狗子啊我也怕,我现在根本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我一闲下来我就忍不住去想你爹要是真留下咱俩该怎么办,我说爸你别瞎说,你俩一个都不能少,我死之前你们都别想抛弃我。父子俩抱头痛哭,嚎声震天,惊得路边的交警都不敢来问出了什么事。
03
后来我在芝加哥收到了我爸在格陵兰海的录音,他不停地说狗子我对不起你你可千万别犯傻,到后边又喊楚子航你这个混蛋抛夫弃子拍拍屁股就走人,背景音杂乱得仿佛群魔乱舞,还有人在后边高喊“I wanna be free!”我很佩服当时的我还能一边仔细分辨我爸的声音一边哭得天崩地裂没有笑场。不够后来我还是笑了,他们又相聚了,挺好。
再后来我又搬去了铂涛菲诺,收拾行李的时候我从我爸床单底下摸出一张照片,是我爸和我爹在后院的合照,他俩那时候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穿着白衬衫勾肩搭背,我爸笑得跟傻子一样,我爹也在笑,笑得那么开心。那种快乐,包含了世间所有的喜悦,任何人也无法夺走。
00
我出门的时候感觉有人盯着我,还听到了说话声,好像我爸我爹在家看着我出门。我一回头,房子空无一人,好像刚刚的只是我的错觉。我折返回去,最后看了一眼后院的草木,还有爬山虎和它开的花。然后我出去,锁上门。那些明亮的绿色,也飘摇着离去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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